也曾吃河豚

河豚味美，众所周知。但河豚之美，似乎天堂才配拥有，你必须以生命作抵押，拿出“虽九死犹未悔”的英雄主义精神，才能饱览终极的风景，这也成了河豚的独特魔力。

20世纪80年代初，大抵在春水初涨的时节，我曾在张家港友人小吴家中品尝过河豚的极致之美，也体验了一把吃时战战兢兢，食后如释重负，那种集惊险、激动与愉悦为一体的口腹冒险之旅。

记得那天午前，小吴外出归来，手里拎着一个黑色油纸袋。一进门，就神秘兮兮地说，要让我见识一样稀奇东西！随后打来一盆清水，将袋中之物倒入盆中，原来是几条此前我从未见过的奇鱼。

那鱼，头圆鼓鼓的，眼睛内陷半露眼球，一对呲着的上下门牙，看了着实有点反胃。莫瞧它们的模样丑怪，脾气却不小，稍用手触碰，那密布暗纹的身子，就会充气似的胀成球形，并发出“咕咕”的威胁声。

见我那好奇样，小吴颇有些得意地告诉我，这不是普通的鱼，而是河豚。说话间，门外走进一人。据称是小吴父亲特地请来的侍弄河豚的高手。

匆匆用过午饭，便开始杀鱼了。对于这难得一见的场景，我当然不愿错过，遂蹲在一旁饶有兴致地观摩起来。只见师傅先掏出毒性最强的鱼眼，割去鱼鳍，再取下鱼皮，将鱼皮里的油脂刮净。而后用剪刀沿着腹部肛门处，顺势向前一滑，快速掏出内脏、鱼子，并将腹内黑膜、淤血清理干净。最后，慢慢从尾部向前挤尽鱼血，对着光线在流水中仔细淘尽，直到鱼肉里看不到一点血丝为止。整个过程，谨慎而又漫长。

师傅将打理好的河豚，拿到灶间烹制，说是留下和我们一起吃晚饭。我至今仍清晰记得，当日晚上，河豚上桌的一瞬间，那丝丝缕缕，萦绕屋子的独特香气。

品尝河豚之前有一个程序:师傅先吃，旁人则需等上一刻钟。一分钟、两分钟、十分钟、十五分钟终于过去了。见师傅安然无恙，小吴一家筷子飞舞间，也闷头吃开了。

我自然晓得这个季节里能吃上河豚，是何等风雅之事。只是，报上每年都有的因食河豚而丧命的新闻，却一再于我脑海里浮现。亦因此，一开始我只夹桌上别的菜，对那河豚却一筷不动。

兴许是发现了我对河豚的冷落，小吴便借着兴头上，破了吃河豚互相间不劝让的老规矩，搛起一条放到我碗里，并说道:“没事的，我们都吃到现在了，你也尝尝。”

一来禁不住主人的撺掇，二则看他们一个个吃得眉飞色舞的饕餮状，遂踌躇着挑开河豚的凝脂肌肤，刮下一层豆腐花似的鱼肉，入口浅尝。鲜美之外，还有一份极致的细滑。当该种感觉从舌苔上滑过之际，人都被惊艳住了。

见我一副活脱脱“刘姥姥进大观园”的神情，一旁的师傅建议我先吃河豚皮，并示范着用筷将带有肉刺的鱼皮，反过来裹住，说:“不要细嚼，生吞下去，这个东西养胃。”按着师傅的指点，将皮送入嘴里，不单是膏脂丰腴，滑进腹后，更生一股如梦似幻的气息，隐隐萦于心间。

从那刻起，我深深记住了河豚美艳妖娆的鲜香，尽管之后，我再也没吃过野生河豚，一次也没有。